超级无敌雷霆闪电霹雳喜欢你

【土银】夜归人

※居酒屋系列

※土方十四郎2016生日快乐 

全文+后记共计12000字 感谢阅读:-D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我遇见他是在两年前那个下了雪的大年夜。

那日雪下个不停,风也极大。

居酒屋是祖上留下来的,所以很是破败,但父亲在世时却警告我这屋子不能够彻底修葺。要不是实在不行,他才允许我用薄木板把漏风的地方补上。可就是这样,也难免有遗漏,不时有雪片子被北风呼啦着,顺着木板间因拼接不严实留下的缝隙卷进来,布帘也纠缠在一起,斜着挂在一旁。

约莫是十一二点,我见那雪并未有停下的趋势,便打算提前结束营业。

正当我扯下了帘子,关了灯,准备拼上木板回家时,暴风雪中显现了一个身影。

开始那身影是模糊而虚幻的,我自忖为错觉,但随着那轮廓的逐渐明晰,我不由得停止了手上的工作,并将视线移向那里。

我该怎样描述那个人的穿着呢?看不出颜色的斗篷以及破着洞的斗笠,还有一双沾着泥巴的高筒皮靴,我认定这种装扮只在祖爷爷留下来的照片里见过。

那天的雪太大了,他几乎都要变成雪人了。我于心不忍,冲着他喊了一句——

“你要不要来这里喝一杯?”

“要要要!”

他的身形一顿,然后并未迟疑地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我把手里的木板放在一旁,留下了一人宽的空当,然后走进了居酒屋。

他的身形算不上高大,只是我这小酒馆的门面过于可怜,正常身高的成年男子在进门时都得弯着腰才不至于把脑袋撞在门梁上。

他急火火地猫着身子进了屋里,身上带着凉气,又往地上跺了几脚,大片的冻结了的雪掉落一地,很快化成了水。

“喏,你把斗篷取下来,去那边烤烤火吧。”我抬着下巴往煤炉那边指了指,然后从角落里取了抹布把那一小摊水擦净,又顺手扯了扯纠缠成一团的帘子。

等我摆弄好这一切他已经收拾妥帖,怡然自得地在炉子边烤起火了。

“怎么,不去斗笠吗?”我看着他脱去斗篷后的一身粗布衫与头上那个磨得发光的硕大的斗笠相比,显得格格不入,所以不由得发问。

“嘛,习惯了。脑袋上没点东西总是没有真实感。”他把手往前送了送,冻的发白的手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

我疑心他这话的真假难辨,恐怕只是不想暴露身份罢了。但自己与他素不相识,只好遵循行业规则,不多过问。

炉子里的火并不旺盛,大概旧煤烧的差不多了,我起身拿起火钳子取出烧得发红的煤块,挑了一块新的放进去。

这下一点火星都没了。

他好像有点扫兴,缩回了手后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我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隔着斗笠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揣摩一定很窘迫,但服务行业的人有一种职业病就是多管闲事——

“呐,你饿了吧?我去找点吃的?”

他几乎把脖子缩在了粗布衫里,极其微弱地点了点头。

由于已经歇业,我只找到了一份凉的透彻的天妇罗,没什么荤菜,油豆腐倒是管个够。

他接到手里时手还是僵着的,我怕瓷碗掉到地上特意端到他面前,谁知道他一句话没说就抢过饭碗,不顾凉得能把胃冻住就一股脑塞进嘴里。

看来是真饿了。

他吃得急,有几回差点噎住,连着咳嗽几声快把斗笠抖掉了才止住咳。

店里的桌椅都有些年纪了,不是上好的木材但总归算是耐磨,桌面上随处可见裂痕,与黄褐色的木色格格不入的颜色全归功于食客们撒在桌上的酱汁调料。

天妇罗算是一种比较油腻的食物,他吃的不顾形象,在桌子上溅起许多细小油花,被白炽灯光一打,就像是明晃晃的萤火虫。

煤炉的温度逐渐上来了,我从厨房找到一个锡壶,盛了些自酿的清酒,用铁盘子衬着放在了炉子上。

他大概是吃完了,早已把碗放在一边,挪着凳子回到了炉子旁。见我没什么反应,压低了声音为自己的莽撞道歉。

“那个,小哥,对不住了,实在是太饿了。”

“理解理解,来我这里蹭饭的流浪汉都是这个德行。”

他听见了我的挖苦只好干声笑了笑,继续老实烤火。

清酒渐渐烫起来了,烟气顺着壶嘴往外呜呜地冒。温热的带着酒精味道的蒸汽扑面而来,横亘在我俩中间,将他的身影笼罩起来。一时间我又迷惑了——他究竟是存在的,还是只是我的臆想?

我顾不上烫,随手抓起刚擦过地还没来得及清洗的抹布,包着铁盘连忙端了下来。

“没有酒杯了,柜子里有几个粗瓷碗,你擦一下,凑合着用吧。”

在一片雾气中,他点了点头,起身取了两个釉色不均的粗瓷碗。这几个碗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也许有一百岁了,应该是凉,他拿着碗的手抖了一下,又迅速回归平稳。

我取下酒壶,从厨房的开水壶里倒了些热水,他帮衬着洗刷了碗的内壁,一汩汩带着浮灰的水流进了铁盘里,发出清脆的富有生机的响声。

我总算收拾好了一切,找了块干净的毛巾将碗擦了擦,并将它们并排着放在桌子上,拎起酒壶一股脑地倒出酒来。

也许是年载久了,再或者是白炽灯泡的作用,姜黄色的酒液有种黏稠的质感,缓慢地从碗壁上流淌而过。附着着的液滴折射出红褐色的光,像顺着树皮纹路滚落的甜美汁液,又更像是鲜活却频临死亡几近凝固的血液。

添满两碗,我推给他,“这可是好酒,你可得慢点喝。”

他小嘬了一口,将碗放在眼前,对着白炽灯泡,歪着头定定地看了半分钟,嘟囔了一句“不错”,然后一干而尽。

果然还是牛嚼牡丹。我撇撇嘴,见他径自取过酒壶,再度添满粗瓷碗。

他像这样闷头不语喝完了足足五碗后,应当是有些醉意了,端着瓷碗的手以极为微小的幅度颤抖着,刚刚添满的酒液被震荡出一叠叠的涟漪,由中心明晃晃的一点向四周蔓延,触碰到碗壁上又归于平静。

我想劝阻他停止饮酒,清酒这种东西度数并不高,但他碗中的可不同。这自酿的酒的酒曲不是普通货色,况且又在后厨里放置了不少时间,酒精含量最起码是普通清酒的两倍。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停止了。

“我说你,我是见你可怜才让你进来歇息的,你还反客为主了?我这酒可不是便宜货色,你可少喝点,小心我等会敲诈你。”

“嘿嘿……”他自顾自地笑着,“你说得对,我要是有点钱就不至于在大雪天四处闲逛了,你要让我赔,我就只能以身相许了!”

他的话全然是一副无赖模样,字里行间都流露出“我就是没钱看你拿我怎么办”的意思。

我一时竟无言以对,但在这大年夜里竟能找到一个说话的人来,对于我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我便不好发作,由着他去了。

不过他还是听从了我的建议,新添满的酒碗只是放在手里把玩着,并未有一饮而尽的念头。

他开始环顾四周,脑袋顺着一道狭长裂缝的轨迹转了一周,最后在角落里一张泛了黄的旧照片上定格。

“呐,小哥,这是你爷爷?”他努了努下巴,斗笠上的竹条几乎被甩下来两根。

“不,他是我的祖爷爷。”我暗自纳闷,他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

“哦哦。”

“你认识我祖爷爷?”

“那可不!当年我来这儿喝酒时他还穿着开裆裤呢!”他的语调里有一点点抑制不住的欢愉,更多的是得意。

“你唬谁呢!”听他这话就知道又是骗人的,只不过是找个话题开端罢了,这人果然就没个正行。

“骗你干嘛?小哥,你年纪多大了?"他有点扫兴,语气里显示着不满。

“过了年就而立了,怎么,你呢?”我抬眼望他。

“年轻真好!我啊,我在这世上可太久了,数不清楚啦!”说罢,他仰起头,端起第六碗酒一饮而尽。

“是吗?”我嗤笑,只不过是玩笑罢了,居然还假戏真做。

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是年纪轻轻就离了家,缺少家庭环境的束缚,倒是社会理论这一套玩得纯熟。借着在外受过的苦就自以为比其他人经历的多的多,哪一句话里没有优越感和凭空造出来的心酸?

“看起来你还不相信呢……也不由得你……”他的语气里竟有一种莫名的惆怅。

呦呵,演技不错啊。装,接着装,我冷笑。

“我说小哥,这大年夜的除了你我连个人影也没有,讲点故事吧,这夜太长了。”

“你想听什么?陪酒女和夜不归宿的男人的爱恨情仇?还是男人在路上捡了一只猫,带回家后猫变成了貌美如花的女人,于是他们共度良宵的都市灵异言情?亦或是雪女与樵夫凄清动人的传说?”

“……我说,怎么尽是这种故事?”他舌头好像打了个结,有些不灵活。

“就这么些,我经营小酒馆知道的尽是这些取悦客人的通俗故事。”我翻了个白眼,不知他看见没。我的意思摆在那里——爱听就听,不爱听就闭嘴。

“那个,说来不好意思,我好些年载没回江户了,想听一些江户的故事。”他想挠挠头,手在碰到斗笠的时候却缩了回来。

“你是江户人?”我抬眼打量他,“全江户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打扮的。”

“这么些年了,难免会有变化。”他拎起酒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悻悻地缩回了手。

我再度心软,这是我的老毛病,如今我眼里世俗自大的他竟显得可怜巴巴。

我叹了口气,“行吧,让我想想。”

他点了点头,一语不发。

一时间居酒屋内重归于寂静,屋外北风呼啸而过,穿过老屋墙体的裂缝时发出鼓动风箱一样的呜呜声,煤炉里有着微弱的火星迸溅的声音,这让我不由得记起儿时的经历。

“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那时我还是个孩子,话还说不利索,夜晚躺在父亲臂弯时却吵闹着要听故事。父亲拗不过我的执着,总是讲一些发生在我们这条街道,也就是歌舞伎町的故事。歌舞伎町,你知道吧?”

他点点头。

“我们这条街道想来也是闻名全江户,其中的道理我不再明说,接着讲故事。那也是一个这样的雪夜,我父亲忽然告诉我要讲一个传说,关于我祖爷爷时代的传说,这个传说在我们家里流传了一百年,从我的祖爷爷的病榻上到我的婴儿床上,以后还会继续传给我的子孙。你明白吧?这种故事?”

他再度点头,“明白,像是传家宝贝一样。”

“说不上传家宝贝,在我祖爷爷那一代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故事,但百年过后,记得这个故事、故事里的人、讲故事的人、知晓这一切的一切的人已经非常稀少了。正是这样,这个故事显得格为重要。”

我没查看他的表情,自顾自地讲下去。

“在一百多年前,江户曾被一些外族人占领,那时人们将他们称作天人。有很多人为了守护国家领土而奋斗、奉献、甚至献出热血和生命……”

“嗯,我知道,历史课本里讲过。”他插话。

我不满地看着他。不过,话说过来,他居然上过学?我有点鄙夷地想着。

“后来政府,也就是幕府与天人达成了不平等条约,政府彻底沦为傀儡,武士,也就是那个时代的士族阶层,被禁止佩刀。人们就这样暗无天日地过了十几年。

“我的祖爷爷便生活在那样一个昏暗的年代。丢弃了刀剑的浪客胡作非为,天人横行霸道,他的童年就是这样的——无法在街道上肆意奔跑,偶尔的嬉闹迎来的却是外人异样的眼光。

“谁料想时隔开国二十年,政权跌宕,一场新的战争爆发。大批难民逃离江户,但不包括我祖爷爷一家。我祖爷爷的爷爷,原谅我暂时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就称作我的祖先吧。这个居酒屋是从他那一代开始经营的,那时已经在歌舞伎町,对,那时这里便被称作歌舞伎町,从他年轻时算起已经经营了五十年,到现在有将近两百年了。他不愿意抛下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所以在炮火连天中选择留守。

“也正是如此,他才能看到我所谓要对你讲述的以下的一切。”

我稍作停顿,看着一言不发的他。

“请继续。”他音色沙哑,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背。

我定了定思绪,继续讲下去。

“那是开战一个月时,由于我的祖先是经营小酒馆的,所以食物还算充备,余粮还可以坚持三个月,所以他们不常到外面去。战事吃紧,敌我双方自然顾不上经营着居酒屋的籍籍无名的我的祖先,他们过得倒也算安稳。

“大概是死的人太多,那时又正值夏天,天气很热,尸体腐化得也快,病菌流感之类的十分迅猛。我的祖爷爷年纪尚小,不慎感染。那时家里并没有药,但外面太乱,只能熬、只能靠硬撑过去。但祖先见祖爷爷烧得糊涂,几近晕厥,一咬牙跟家里人交代好后事,便背着我的祖爷爷冲进了枪林弹雨中。

“你能想象的到吗?一个迟暮之年的老人背着病重的小孙子奔向战场的绝望吗?”

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我握着酒碗的手指不由得攥紧,原本温热的清酒已经凉得透彻了,我端起来一饮而尽,胃里好像结了冰。

“虽说是夏天,但几乎没有晴天。大片乌云连绵着阻塞了天空,没有雨水,没有任何洁净的东西来清洗地面上的污垢,只有乌黑的粘稠的沥青一样的血液顺着路面流淌。天气闷热的可怕,空气里水蒸气的浓度已经饱和,几乎阻塞了人的毛孔。我的祖先本不是体力好的人,再加上年纪大,以及祖爷爷这个负担,几乎坚持不住了。

“于是他找了一块相对干净安全的地方歇脚,并将自己和祖爷爷完美地藏在掩体后。不过一会儿,一队人马过来,另一队人马也紧随而至,眼见双方正要展开战斗,他连忙屏住了呼吸。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遭遇正面战场,也万万没想到正是这场遭遇战改变了战争的轨迹。时隔多年后,他向他的后辈讲述那件埋藏在他记忆深处的故事时,也难以抑制那激动的恍如隔世的情绪。

“我刚才向你讲述的是两队人马准备开战,我的祖先起初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事实上,当他发觉那来自于向反方向的穿着不同制服的两队人马都是朝着一个目标前进的,他才意识到——根本不存在所谓的两队人马,或者说,原本敌对的双方,因为那个诡异的'目标',在战略上达成某种共识,从而暂时变成一个部队。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除了见证战争的惶恐外,便是好奇。身为一个平头老百姓,他经历过战乱年代,但也不过是皮毛罢了,并未见过真正的战场。然而,在那一刻,他的脑袋里嗡嗡地炸着一个声音,不停地说'马上便是真正的战争了'。

“我知道,这样的说法在很多人看来不过是为了营造氛围所用的夸张手法罢了,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的祖爷爷的身体烧得烫手,加上空气中几近凝结的水汽,像是从刚笼屉上下来一样。祖先在人生的前七十年里从未有过像那一刹那那么强烈的让战争结束的念头,他只是迫切地希望眼前这些人抛开阵营,尽早厮杀完,好让他的孙子抢着时间活命。很残酷吧?这种想法。但在这种环境下,如果有把刀,不论谁都会变成杀人狂魔。

“为了防止窒息,祖先不敢紧紧搂着我的祖爷爷,而是解开了他胸前的两颗扣子,敞着口。用手不断摩挲着他的胸膛,并低声唤着他的乳名。等安抚好我的祖爷爷,祖先缓慢的探出半个头,将两只眼睛露在水泥墙外,静静观察战场上的动静。

“那两队人马确实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这次是以极为坚定的毫不动摇的姿态向着中心地带走去。祖先这时才注意到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什么——那是一团灰蒙蒙的身影,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洁净的,身上还滴着不明的血液。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思忖,'看来很快就能结束战斗。'

“他对那位可怜的'目标'并不抱有任何同情心,直至他见证了之后所发生的所有的一切,他还是难以相信这样一个人竟会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目标'缓慢地从尸山中爬起,他随手捡起一把插在地上刀口还算完整的刀,将其横放在胸前,用有点迷茫的眼神打量四周。他的眼睛里有着极为浓重的雾气,将所有的色泽以及情绪包裹,混沌且未开化,身为远观者的我的祖先只能这样武断地下结论。

“已经收缩为一个包围圈的大队人马见此顿住脚步,他们应该对于'目标'十分熟悉,或者被动地有一种畏惧之情。顷刻间,一个似乎是首领的人叫嚣着冲了出去,没命地朝着'目标'冲了过去,其余的人紧随其后。一时间,'目标'所处的中心地带变成了一片混沌,黑色与白色交织,血迹与水汽融汇,天地间乱作一团。

“祖先将露出的脑袋收了回去,再没勇气观看战场。他想象过战争的残酷,想象过杀人的血腥场景,却没料想到真实的画面给人的冲击要比想象的强上百倍千倍。起初在他看来是一种阻碍的'目标'所要遭受的苦痛,在此刻竟似乎要与他休戚相关——他不住地战栗着捂着自己的耳朵,但不论怎样自我催眠,总会有大量的关于死亡、关于'目标'那惨烈的下场的景象涌入他的脑海。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他卯足了劲儿,攒着底气从掩体后探出了身。出乎他意料的是,天地间极其安静,热气沉降,顺着地势流淌。他看见那个让他心情复杂的'目标'竟然成为了战场上唯一一个活物,不由得毛骨悚然。'目标'再度缓缓拾起插在尸体上的剑,将血污甩去,并打算将其收进鞘中。但他的腰间空无一物,'目标'稍作愣神,便将那把废了的剑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极为微弱的轰鸣。也是那一刻,盘踞在空中的几近饱和的水汽仿佛得到了什么指引,颤抖着顺着地心引力直直下坠。那成千上万吨的如同水银一样的雨水砸向了地面,没有伴随着雷电的轰鸣声,却可以听得到狂风的怒号,如同厉鬼索命一样扑向这暗无天日的悲惨人间。

“'目标'的身形在这一片混沌中不但没有模糊,反而显得愈发清晰。雨水洗去了他身上的污浊,将他周身所有关于那炼狱般景象的一切都冲刷得干干净净。祖先费劲地望着那团显得明亮的身影,才发觉,那个让他瞠目结舌的人自己竟是认得的。

“'目标'是在和平时期常到居酒屋的一个熟客,一个年轻的男人,常常在深夜独身进到屋里,点上一碗天妇罗和一壶清酒,埋头大吃,有时吃完了就伏在沾着油污的桌上睡去。在祖先印象里,那人不太擅长言辞,常常沉默不语,总会显示出落寞的样子。好像经营了一家店,可能是经营惨淡,总显得潦倒不堪,吃饭赊账是常有的事,偶尔有个朋友帮他清理烂账。那样一个在歌舞伎町一抓一大把的一事无成的人,居然在战场上是这副模样。

“'老板'

“祖先不由得轻声喊出了平日对那人的称呼,令他猝不及防的是,男人在一片嘈杂声中居然发现了他。男人缓慢地转过头,被雨水淋得透湿的眼睛正对上祖先复杂的眼神。他先是诧异,有点困惑地一动不动,然后半垂下眼,耷拉着眼皮朝着祖先走来。

“看着刚才还是杀人狂魔的男人向自己靠近,祖先不由得心跳加速,想着外孙子的安危,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绝对不转移一分视线。男人的步伐很轻,无论是狂风暴雨还是枪林弹雨对于他都无异,他在祖先的面前站定,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我的祖先的心跳便停止了几次,他看着男人踌躇不定地吐出一句'老爹'。

“祖先一愣,看着眼前的男人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雨渐渐停歇了,战场上有关于硝烟和血迹的记忆淡去了,他眼前男人身上的血污被冲刷干净,银白色的头发黏在一起,贴紧了头皮。男人眼睛里的雾气渐渐消去,透亮的不详的麻木的红色中渗透出一线悲哀。他转过头,看见了奄奄一息的我的祖爷爷,迈着步子朝他走去。祖先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男人忽然顿了脚步,扭转过头,嘴唇翕合,蹦出几个安慰字眼,带着一个略显自嘲的微笑蹲下身查看祖爷爷的情况。因为温度降下来了,祖爷爷呼吸还算平稳,但还是处在昏迷之中。祖先见男人从怀里摸出一颗金平糖,被血液泡得发白的手不似握刀那样颤抖着剥开糖纸,捏着那块发粘的带着血污的透明糖块放进了祖爷爷的嘴里。

“祖先一时间竟忘记阻拦,眼睁睁看着男人把被鲜血污染的糖块放进了祖爷爷嘴里,又眼睁睁看着他站起了身,经过自己时,只是淡淡提了句'老爹,如果有机会,我定会去居酒屋喝一杯。'说罢,他便不再回头,踽踽着朝着远方走去。

“等祖先回过神,想要把糖块从祖爷爷嘴里弄出来时,祖爷爷刚刚还几近病危的状态已全然不复。他懵懂着睁开了眼睛,嗫嚅了几下,最后只是皱着眉头说这个糖的味道真奇怪。祖先慌忙把祖爷爷搂在怀里,发现那热的发烫的身体居然恢复至常温。如果这一切算不上神迹,我想我这辈子听过的所有故事都不值得一提。

“等祖先再度回过神来,想要找寻男人的身影时,已经来不及了。他抱着祖爷爷走出掩体,横亘在天空中的乌云逐渐消散,金色的如同烽火一样的阳光撕裂黑暗。乌鸦飞过尸体,雨水浇灌大地,这迟暮夕阳照耀着的就是这样一个血色黄昏。我的祖先在历经黑暗后,体内关于生的念头愈发强烈,他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要活下去。

“在那之后,战事很快结束。新的土壤会掩盖腐烂的尸体与血液,新生的孩童会重新奔跑在重建的街道上,但我的祖先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他一直记得男人临走前对他说的话,时常备了一壶清酒,等待男人的归来。“

我讲完最后一句话,嗓子里好像卡了一块骨头,坚硬,硌得我生疼。

我攥在手中的粗瓷碗早已经凉的不成样子了,早些时候被光衬出的温度褪去,现如今残存成了一捧冰沙。

我望向他,不知是被我所讲的话所触动,还是神游天外,静坐如同一尊雕塑。头上顶着的滑稽的破烂斗笠被光笼罩的不均匀,半青半黄地发出晦暗的色泽。那隐匿于宽大竹条下的眼睛依旧被阴影笼罩,只露出一个算不上挺拔的亚洲人特有的苍白鼻梁。

从我的孩童时代算起,在居酒屋看熟客吵架,醉汉挑衅,到从我的父亲手中接过居酒屋的经营权,其间也有二十来年。我算不上一个绝好的管理者,但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不能解决的。可直至今日,我才发觉,自己对于这个陌生人却束手无策。

他的沉默,他的嬉笑,似乎都是潜伏于深水之中的他的整体的冰山一角。我从他那刻意伪装的表象下看不见任何属于平凡人的特质,他的俗气,蛮不讲理,竟成了他残存于这凡世之中的唯一证据。

当我的手指回归于往日的灵活后,没向他打招呼,打算侧身进入后厨清洗餐具时,他的身体轻微颤抖,然后扭转过头。

“呐,小哥,你后面的牌子是菜单吗?”

我愣了愣,意识到他说的是位于吧台角落里的菜目预览。

那是祖上传下来的,说是招牌菜。其实不过是普通的盖浇饭,除了蛋黄酱盖饭和红豆浇饭这两样让我无法参透的菜样,没什么特别的。

那些菜名是祖先亲手用梨木刻的,巴掌大小,由于地处潮湿,难免有些发霉,偶尔几个被虫蛀的厉害。也许是祖先特意强调的要保留居酒屋的完整性,所以这几个摆设用的木牌子才残存下来。如今的食客来到居酒屋不过是为了品尝真正江户的味道,但由于新型餐厅的兴起,我们这些传承人只得在尽量保留原汁原味的基础上改进创新,以至于到了现在,这些木牌往日里的预览作用早已消失,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装饰,平日里也不曾被人注意。也许正是我的转身,让这个隐藏于角落中的景象得以在他眼中展现。

“这个啊,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他把前倾的脖颈收起,逆着光向我展露了鼻梁以下不明朗的轮廓,“那个,我还能点点儿吃的吗?”又像是怕我起疑心,“你放心,别看我潦倒,一会儿定给你报酬。”

又回到了起初那个有点羞涩的返乡人。

我乐得与他周旋,“好啊,你要什么?”

他伸出手,摸了摸鼻头,然后指着角落里的牌子,“喏,就那个,蛋黄酱盖饭。”

我一时无语。

幼时看见这样菜色的时候,我几乎是一副天真烂漫地扯着父亲的手,追问为什么我们的居酒屋要定做狗粮。父亲默然无语,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一味地说是祖上流传下来的。现已过去二十余年,从未有人会在玲琅满目的菜品中选择如此猎奇的一个。

看着我近乎戏谑的表情,他在空中定格的手有点无措地晃动着,“就是那样啦,人总有些个人爱好嘛。”

我不再多说话,进入后厨。

等那碗在我看来与狗粮没什么区别的端到他面前时,他也是踟蹰了一下,然后拿筷子把蛋黄酱与米饭搅在一起,黏糊一团,油腻程度堪比油泡饭。

我十分好奇一个人面对这样一碗饭,该是怎样的态度。

虽说是他主动要点这样猎奇菜品,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又开始犹豫了。他将筷子埋了一半到饭里,扒拉了半天找出一块蘸了星点蛋黄酱的米饭,放在眼前又是一阵踯躅,最后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表情将饭送入口中。

我真是不明白,明明是不喜欢,还装出一副喜欢的样子,真是活受罪。

他埋头吃饭的模样让之前在我心中塑造的自大狂妄削减几分,显得有些孩子气。我想,在他年轻时铁定没有战乱,铁定能在田间追逐打闹,春天就放风筝,秋天就打苹果,想淘气就淘气,肆意、放纵、无忧无虑。

我未曾经历过战乱,但祖先留下来的那一幕幕一帧帧的关于流血的回忆却在我心里扎了根。

他这样的天真,与不通世故,让之前我的揣摩全都哑然无声。

等我盯着他斗笠上一根泛着光的竹条如此发散时,他几乎吃完了饭。

“怎么样?小店的手艺?”

他仰起头,动了动快要僵住的腿起身,头上的斗笠撞在了白炽灯泡上。橘黄色的灯光晃动,他扶了扶斗笠,朝我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恭维点,还可以;说实在,难吃极了。”

“我说你啊,”我看着他油墨一样不明朗的脸,“活该。这种食物,放谁做,都不能改变它狗粮的本质。”

“你说得对。”他向我露出了眼睛以下的全部轮廓,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一个讥诮的线条冷峻的笑,“我这是活该。”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固了,我不知该如何结束这样的对话,只好从他手中夺过粗瓷碗,大步流星进了后厨。

我琢磨着他那意味不明的笑,琢磨他那话语里透露出的意味不明的含义,却无法得到任何结论。

他似乎强行施加给自己压力,明明是不喜欢蛋黄酱盖饭,却硬着头皮吃下去;明明像是活不下去了,却咬着牙踽踽独行。

我看他像是一个杂糅了冰天雪地与炎炎烈日于一体的矛盾体——认为他轻浮时却觉察到他的羞涩腼腆,笃定他老奸巨猾时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不谙世事。

我想我这种喜爱观察他人的毛病总归要改改,在与自己无干的人身上耗费太多时间就是浪费生命。

后厨没有热水,洗涮餐具的清水都是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我的手冻得有些僵,所以这些刺骨的自来水从手上淌过时也是浑然不觉,风一样的便掠过了。当我凝视着生了锈的水龙头上的一块青苔时,他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明朗。

他的下巴、嘴唇、鼻梁、颧骨,一条条曲线、一段段起伏都鲜活起来。当他起身时,脑袋撞到了梨形灯泡上,绳子风筝线一样地摇摆,撞歪了斗笠。从一旁的竹条缝隙间冒出几根银白色的发丝,他望向我的时候,不悲不喜,眼睛里泛着光,一片波澜不惊的死水上闪烁着猩红色的光。

我看见一轮巨大的夕阳从不远处的山峦处落下,一个惨白的背影向我的祖先告别,独自一人踏向地平线。

当我缓过神时,被我用塞子堵住的水池里的水已经浑然不觉地顺着边缘淌了一地。我扔下碗筷不顾一切地冲向屋内,眼前的一幕幕如我所料空无一人。一柄断了的残缺不全的刀被随意扔在了桌上,反射着古铜色的光。

当我踉跄着走进风雪中时,成千上万的沉重无比的雪片铁一样地向我砸来,我睁不开眼,但我知道,不论我看与不看,这人世间都终将会是苍茫一片。

这是我最后一次遇见他。

>终局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刚送走了一个烂醉的熟客,他掀开帘子裹狭着冷气和雪片子进了居酒屋。

“您来点儿什么?”我仔细地把布帘子扯周正,转过身时他已经落了座。

“来壶烧酒吧。”他搓了搓手,哈出一口冷气,把脸埋进了冰凉的手掌心。

见状,我拿火钳子夹出了新放进去的煤块,火焰陡然上升,屋子里温度上升了不少。

置放烧酒的锡壶就放在煤炉旁,上面沾染着一些煤渣,显得破旧。

趁着往容器里添酒,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您哪里人啊?听口音不是江户人吧?”

“对,我打武州来的。不过也曾在江户住过许久。”

“武州,那可真是不近。”我抬眼望向他——穿着有点破旧但总体上算是得体,年龄五六十岁的样子,但因为剃去胡须所以应当再大一些。从面相上看皱纹不算多,年轻时应当十分精神,仪表堂堂。

“是啊。”他伸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垮下肩膀神态放松。

我本不是话多的人,见他不太愿搭腔的样子便住了嘴,将注意力转回烧酒。

煤炉的火还算旺盛,热度渐渐升上来了,透明的液体咕嘟咕嘟冒泡。我见差不多了,便趁着抹布取了下来,顺手拿起干净的粗瓷碗,一股脑满上两杯。

他接过烧酒时轻声说了句谢谢,我没什么好说的,便递上酒碗跟他碰杯。

这烧酒算不上琼脂玉酿,但也是好东西。

我没什么亲人,爷爷前几年不在了,父亲也因病离开人世,我没能找到另一半,所以没有孩子。

由于幼时在战场上侥幸捡了条命,所以我格外珍惜身体,不常喝酒。但眼前的人总给我一种亲切感,我看见他似乎就窥见了幼时的自己——奔跑在江户的街道上撞到了一个老人,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像是对待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我望向他的时候他也看向我,向我摇了摇空荡荡的粗瓷碗示意我重新满上。

“喏,要不要来点儿吃的?单喝酒伤胃。”

“成吧。”他点了点头,瞅准了破旧的菜单,“就那个,红豆盖饭。”

“这个?”我有点惊讶。

“嗯,就这个。”他见我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也不气恼,认真点了点头,“我打武州来这儿就想尝尝这个。”

“那行吧,您等一会儿。”这位客人也是真逗,武州到江户几百公里的路,为了一口饭,愿意冒着雪来我这个小破酒馆。

我又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便进了后厨。

 

等我出来时,他自觉地拿过酒壶添满粗瓷碗,看架势已经喝了不少,但像他这种人酒量应该不错,半壶下去了,依旧没什么醉意。

我将红豆盖饭递给他时得到的依旧是一声道谢,我点了点头,重新回到了煤炉旁。

夜里风很大,门我是半掩着的,但依旧有雪花散落到屋内。

他却是全神贯注,一个劲地吃饭。

真好。

想我迄今为止所了解到的关于童年的印象全都定格在了二十多年前的一块儿金平糖上,一块儿救了我的命的糖块儿上,要不是那块儿糖我根本活不到现在。我本是一个厌恶甜食的人,从那之后奇迹地喜欢上了糖果,尤其是金平糖。

看他这样喜欢甜食我的心情格外舒畅,虽然我本人对于这种搭配还是无法接受。

“那个,味道怎么样?”我好奇地问道。

“真甜,我得吸几包烟才能盖下去这种甜腻到嗓子眼儿的味道。”他放下筷子,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从他一副苦大愁深的脸上看出一点怀念。

“受不了您还尝试,这叫什么来着?”我逗他。

“我这叫活该。”他露出一个笑来,“要不也不会在这种天气来江户。”

“您到这里肯定另有目的吧?找旧友还是公务?”

“你看我像是有公务的人吗?这把年纪了。旧友的话,也许算,也许不算,我就想趁着一把老骨头还没散架回这儿看看。”他低下了头,粗瓷碗里残余的半碗烧酒反射着赭红色的光。

我一时半会儿无法搭腔,看他停顿了几秒,又望向我,眼里面燃烧着什么东西似的。

“挺好的,江户挺好的,跟我小时候没什么区别。”我安慰他。

“对,挺好的,我白天去歌舞伎町转了转,和记忆基本吻合。”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但终归是有变化的。”

战后这二十年来歌舞伎町基本还是老样子,依旧是喧嚣、热闹、纷杂,居住在这条街道上的人们依旧粗俗、善良、脆弱、坚强。不管外观改变了多少,它还是那个铁之街道。

我望向他时,他的笑逐渐隐去,一对浑浊的眼球上闪烁着不明的光。

是怀念吗?还是别的东西。

身为局外人,我知道自己所做的只能是注视,看着他或喜或悲却不能流露出自己的感受。

也许他在战争中失去过什么,也许他只是一个单纯的归乡人,这也只能是我的猜测了。

外面的雪很大,他却执意要走,我拦不住他便放任他离去了。

他走的时候脚步很轻,门帘被风卷起的时候一句带着冰雪温度的话飘进了居酒屋里。

我听得很清楚,我想我大概明白他想表达的东西,却又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没完呢,留下来的记忆还没完呢。”

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END

 

 

后记:

我真的没有想到自己能在这篇文章的末尾写上“END”三个字母,完全想不到。这篇文章的第一句话写于2014年底,距今一年半,标题换了三个,内容大大阔斧改了很多,以至于最初的思路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期间经历过漫画剧情的陡转直下、存储文章硬盘的格式化、找不到手感特别想挠墙头等等诸多状况,但我最后还是写完了,以超目标的12000字完成了,所以我得说点什么。我得说说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样一篇看起来没什么意义的文章上大下功夫,我得说说自己为什么不写更加有趣的文章而是长篇累牍地敲下这些冗长的文字,我得说说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2015年的四月,虚出场了,不死、复活、BUG体质。那时候我就想,要是银时继承了虚的不死体质会怎么样呢?故事会怎么发展呢?当朋友以一个离去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会怎么样呢?这样的想法没完没了的折磨我,我说不行,我得把这个故事记录下来,我得把坂田银时的抗争与苦痛都写出来。那土方先生呢?在战争中存活下来的土方先生又会怎么办呢?他要经历生老病死,而银时得独自一个人跟命运抗争,这些都要怎么办呢?我冥思苦想,最后只得到了这么个结果——战争结束土方先生回到武州,实践着他们在战场上的一个约定,好好活下去。银时隐姓埋名,独自一人漂泊在人世间。

这样是悲剧吗?看起来是。我所写的两个人没能在一起,孤苦终老。但又真的是悲剧吗?银时在一百年后实践了他的诺言回到了居酒屋,饮了许久之前欠下的酒。土方先生趁着自己活在人世间回到了歌舞伎町,奔赴了一场叫做怀念的约会。他们品尝对方的食物,再次回到许久之前热闹的居酒屋里,那时他们聊天打闹,那时他们安定自得。我想这就够了。还有什么能比食物更有说服力的?爱情也好,友情也罢,都是符号,只有味道才是不会退色的。

土方先生不是说了吗——

“没完呢,留下来的记忆还没完呢。”

以上

暮水云平

2016.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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